第9章

    “今年是我在函馆的第九年。”祁深阁笑着说,声音很轻也很平静,像是在叙述一个仅仅停留在书本上的故事。

    “在这座城市待了这么长时间,有一份还算稳定的工作,自己买了车和房子,也算是有了容身之所。至于朋友,不算很多,零零星星,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——尤其是现在,竟然又遇到你。我很满意自己现在的生活。”

    这段叙述并不漫长,甚至称得上是简洁凝练。但在祁深阁的话音落下以后,许书梵沉默地注视着他,发觉自己恍然间打破宇宙运行的规则维度,穿梭了由无数个时钟共同构成的二十七年。

    “干嘛那副表情。”也许是他失语的时间实在太过漫长,祁深阁打趣似的看着许书梵,但语气却很温柔,带着平和而隐秘的安抚。

    他知道许书梵大概仍然在在意一开始自己说的抑郁和自我厌弃,因此朝他很轻松也很真诚地微笑了一下,凝了笑意的眼角倒映着窗外浓沉下来的夜色。

    “都已经过去了。医院的评估报告表明,我现在身体和心理都完全健康。”他说,“而且,我现在已经有新的工作和人生目标了,不是吗?说实在的,这么多年以来,我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活着这件事这么有意义过。”

    听见这句话之后,许书梵终于有勇气抬起头来直视他的眼睛。

    在这场谈话开始之前,他完全没有意识到,说到最后,祁深阁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尖刀,带着避无可避的痛楚剜在他的心脏上。

    他意识到自己是个骗子。罪不可赦的骗子。

    在听着祁深阁叙述时,有那么一瞬间,其实他差点就要狠下心来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。他想说,别傻了,就算你因为我而有了新的人生道路,但我也没有任何可能陪着你走下去。

    到头来,在这片白雪皑皑的陆地上,还剩下的终究仍旧只有你一个人而已。

    身体里的血液似乎都变得粘重而迟缓,许书梵被自己想要坦白出口的秘密压得喘不过气来。但当他终于抬起头来,对上祁深阁坦诚的视线,他悲哀地发现,自己终究还是做不到这一点。

    揭开悲剧的幕布,远比创造一出悲剧要更加艰难。

    温暖的气流从两人之间缓缓划过,艰难又执着地融化了静默的氛围。

    “嗯。”最后许书梵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个微弱的音节,垂下眼去逃避他的视线。他知道自己声音干涩异常:

    “以后会越来越好的。”

    这是许书梵对祁深阁撒的第一个谎。

    祁深阁说得没错,这家烧鸟店的菜品的确让人拍案叫绝,对得起昂贵的价格和狭窄的店面。但面对着一桌子色泽诱人的烤串,许书梵却只是勉强动了几筷子,剩下时间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,盯着桌角的纹路放空。

    祁深阁倒是丝毫没受到饭前谈话的影响,仍然颇有食欲的样子,动作优雅但吃得飞快。在解决完自己那一份之后,他看向许书梵:

    “不合口味么?”

    “没有,挺好吃的。”许书梵摆了摆手,神色有些勉强。从方才开始,他就不得不忍受自己上腹一阵强似一阵的情绪性抽痛。“我只是……中午吃多了,没什么胃口。”

    祁深阁看出他不想多说,便没有再追问下去。他挥了挥手,叫老板来结了账,又要了一个食品纸袋,把桌子上剩下的食物统统收了进去,将袋口扎好。

    许书梵看着他的动作,倒没有想到他还有随时死地打包剩饭这种优良习惯,忍不住定着疼痛艰难地说了一句:

    “不浪费食物,真是个不错的习惯。”

    然而,听见这句话,本来已经半只脚迈出了烧鸟店大门的祁深阁却回过头来,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道:

    “谁说这是我的习惯?”

    许书梵和他面面相觑。

    “我不喜欢吃剩饭,平时如果没吃完的分量不多,也不会特意打包回家。”他盯着许书梵勉强在碎发遮掩下变得柔和的消瘦下颌线条,“我是怕你吃这么一点半夜会饿,以防万一才给你带回去当宵夜的。”

    许书梵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,几乎是立竿见影地变得僵在原地。等了很久,祁深阁才听见他用比新雪飘落还要小的声音说了句“谢谢”。

    而后者好整以暇地用手撑着门框,看了他良久以后才像是发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实似的,笑着回了一句“不客气”。

    第12章

    出了烧鸟店,祁深阁发现远处天边的云彩里泛着格外浓重的墨色。

    “这是下雪的前兆。”他煞有介事地说。

    太阳落山以后气温骤降,这个天气显然容不得他们在户外进行什么饭后消遣,于是两人匆匆上车回了公寓。果不其然,车子刚刚在楼下的停车场角落停好,许书梵就感到有轻盈而冰凉的东西落在了自己鼻尖上。

    许书梵生在一个北回归线以下的南方小城,气候终年阴雨连绵,但在十八岁以前却从没见到过雪。

    所以,即使已经是第二次来北海道,他仍然对近距离接触这种奇异的气候结晶颇有兴趣,不自觉地伸出指尖,想要接住从面前飘扬而下的雪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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